料
上班结束,和前辈的松本(Matsumoto)、米山(Yoneyama)一起约了在公司附近的回转寿司晚餐。
工作日晚上七点多,回转寿司店内的座位七成以上都坐了人。大部分回转寿司的位置都对着传送带——这个空间让人直面一个个自己想要的,别人想要的,店家想卖的东西。
落座靠里面的卡座,米山说起自己在乡下长大,家离最近的乡镇中心很有些距离,但是每周家人都会一起去吃回转寿司。
和日本人聊天说起什么话题,我往往作为对照组的存在——中国有回转寿司吗?中国有「中国料理」吗?
我主动将米山的家庭习惯与自己生活的对照起来——
「那就是说,每周都会全家人一起开着车去吃回转寿司?」
「是啊~」
「好棒的家庭习惯!」
我想到参加的公路片讨论会上一个朋友提到的,在两个人以上的、车内的——
狭小的空间、掠过的景色、沉默或是对话。
米山是一个永远笑盈盈的女生。我在脑海中很自然地描绘一片温情的空间。
桌子和寿司传送带相接的地方,设置了点菜面板。在面板边上,还有展示寿司外带图示、店内可点寿司的塑料菜单。想到日本电影里,有什么可以庆祝的事情的时候,家长会说「买寿司吧」——眼前菜单上那些装满了红白黄等各色好料的巨大圆盘,在这种时候才会被点走吧——
「寿司的展示性好强啊。」我忽然转换了话题,两人没有接话,我看着菜单继续道,
「寿司的构造就是,把料(ネタ)放在上面。把这般种类繁多的食材并列在一起,就有很隆重的感觉!」
米饭在用料下若隐若现,但是,在挑选寿司的时候,米饭是隐形的。人的目光主动忽略了米饭的存在。
「的确寿司给人一种祝贺(お祝い)的感觉……」松本说。「想吃什么?」
***
早先和松本相约在那天晚上去看电影——《岸边露伴去卢浮宫》。原作是《JOJO的奇妙冒险》的作者荒井森吕彦所出版的读切本《岸边露伴一动不动》(即一卷就可以把故事读完的漫画)。岸边露伴(Kishibe Rohan)的故事被动画化,又被电视剧化,再到电影化。电影版的主演高桥一生等人和电视剧是同一班人马。其实原来只是想约前辈看电影,只有这部电影是我们都没看过,并且故事梗概看起来不是太糟的。原本以为没有相关背景也可以直接看,结果我们两人还是提前看了电视剧,才去看电影。电视剧每一集都是独立的故事,电影也是。
主人公岸边露伴是知名漫画家,他的的作品由编辑泉京香(Izumi Kyoka)担当。剧中泉京香是一个不怎么看漫画,有些冒失的女性角色。岸边总是想要自己独处的时候,她会说着不好意思,待在岸边身旁,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而这些麻烦和齟齬也正是故事发生的地方。
例如京香有一次找岸边说自己发现了一处山中豪宅,想要购买。仅需300万日元,那个豪宅所在的住宅区其他的住户全是富翁……
「岸边老师,我这里有好料!」
「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
京香一番死缠烂打,说出了自己在看的别墅的事情——
「这也太奇怪了,这么好的事情,轮得到你头上吗?」
「所以岸边老师,你帮我一起看看嘛!事情没这么简单——你可以把它用作你漫画的「料(ネタ)」呀!」
坐在电影院里,影片中一再出现相似的对话。
踏上词语的桥段,我被带往了寿司的国度。
(虽然还不到这部动画短片的程度——)
漫画家把一个一个料按到自己的作品里?不,是有了「料」,~~寿司~~漫画才成立!漫画是不是美味(うまい),光看画是不行的。漫画需要故事,而故事的好吃(うまさ)程度,才是判断一部漫画的标准。而故事单独是乏味的,一定需要米饭。说的俗了,没有绿叶,红花不会娇艳欲滴。绝佳的对比色,不可或缺的默认值。换句话说,如果基础做得不好,没有米饭的存在,🍣仅仅是刺身。碳水化合物和脂肪、蛋白质紧密结合的团块(かたまり)只有在「一口」(ひとくち)中被搅动的时候,才会带来脑内烟花绽放般的美妙体验。[作家](https://t.me/miechakucha/1392)的作品,用词是米饭,是所有人都食用的东西,那么如何搭配、如何使用ネタ(料)、安排节奏、对米饭的处理,都至关重要。寿司是不是好吃,在口中的时候被品尝的,每个食客的直观感受才是唯一。 在日语中,剧透被称作「ネタバレ」——用料暴露了。魔术~~寿~~司~~师傅~~的魅力,正是展现完璧的表(おもて),「里」让人好奇,但是绝不能看到里。好吃的东西,知道它的构造,当然会更美好。在吃的时候把元素拆分开来,一个一个看,还原到原子,得到的不会是美味的感受。所有人都可以习得被划分得枯燥的里,但是有机的美味团块(かたまり),只有大师的脑和体的细致工作之后才会出现。中文也有「爆料」一词,只是使用的语境局限在另一个空间。不过这对于「料」词意的解释和用法,在两种语言中有奇妙的重合,也是这篇文章的「料」。
Note
发现「料」和ネタ的些细关联后,我查了寿司上「料」(ネタ)的来源。ネタ,是種(タネ)的倒过来的说法。
⬇️这是BING的AI告诉我的。
ねたとは「生活の糧」を意味する「飯の種」を「たね=ねた」とひっくり返して生まれた言葉です。
「ネタ」という言葉はお寿司だけではなくさまざまな場面でも使われるようになっています。 お寿司の「ネタ」はもともと「タネ(種)」と呼ばれていました。 タネはその名の通り植物の種を意味しており、物事の一番重要な部分を表現する時にも使われています。
「生命之粮」=「米饭的种子」
neta这个词不仅用于寿司,还用于其他各种情况。寿司的'neta'最初被称为'tane'(种子)。顾名思义,tane是指植物的种子,也被用来描述事物最重要的部分。
而中文的料可做动词,意为"计数;计量;核计 [count;calculate;assess]"。
料,量也。从斗,米在其中,会意。——《说文》
产生词性变化之后——
(1) 隋及唐宋时官吏于俸禄外所津贴的食料、口粮 [salary]
官优有禄料。——白居易**《咏所乐》**
(2) 又如:料食(犹俸禄);料钱(唐宋旧制,官吏除俸禄外,有时另给食料或折钱发给,称料钱)
(3) 材料;原料 [material]。如:料子服(指毛料制成的衣服);料壶(料质的壶)
(4) 供人畜食用或为植物提供营养的物品 [food]
每月但(只)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水浒传》
(5) 又如:马料;饮料;肥料;草料;料袋(盛装牲口草料的口袋);料谷(饲养牲口的谷物);料槽(放置牲口食料的食槽)